觀「凌萬頃之茫然」有感－金門克偉部落格

　　人要心情慵懶成習，再多的美好體驗，再妙的驚奇感觸，也只在個人心中靜默地盪漾一番、激動一陣就幻化煙逝、無影無踨了。

　　人之間除了有形的資產、無形的名位外，尚有可以為終身珍惜的，大概就是感覺了。說不出來、寫不出來、或是當想起時也有那麼一點不真實，可是你就是真心珍惜那時的心情體會。

　　我在昔日也不時將那點稍閃就逝的靈光用隻字片語，以電郵傳送給你們，只是這些日子來，體驗了不說話的方便，嘗試了沈默的淡然，也就想說不說、想寫不寫，一些些、一點點的心意淡漠漠地像海風吹拂中的雨絲，有感覺但不介意了，一切回家就好了。

　　這『凌萬頃之茫然』為作家莊因所寫，曾登於聯副之佳文，文字優美，寓意深刻，鍾情之輩應有所領會。

　　多少年少激越情緒可以寫下來告訴大家，往日所珍惜的，一一實現已是平常，襄昔悔恨的，今日也覺其荒謬，我們融入那普羅大眾的一般生活，無所突出、也難以描述了。

　　或許這樣也避免了生活與現實的巨大落差，但不也是在回頭憶往時，多了不知所云的茫然。

　　我年少時，常常不自覺地拿起如〈赤壁賦〉、〈岳陽樓記〉…等文章朗讀，那般的情境有點自我升華、企圖尚友古人、神遊故國，聲音朗朗直達天聽，十分酣暢盡興。但真要說懂了什麼也難矣！

　　我從小就好大喜功，愛亂自吹自擂！我想這是種現實中不如意的心理補償，不算回事。不過，我還是欣賞猶如司馬遷所寫「有燕趙男兒風」的大家、大氣人物，可惜我乃小雞肚腸人物，徒然自嘆而已。

　　但看電影壯烈風格、觀文章真情流露，還是常叫我淚流不止，不時追思英雄、豪傑、美人身影。

　　談談天！願大家都有難忘的美麗心情。

《大家小散文》凌萬頃之茫然

【莊因】

　　青少時習讀蘇東坡的詩詞文賦，最喜愛那些描寫得看似文非，卻又令人肺沸腸熱、飄飄欲仙、感喟而不能終卷的句子。譬如，在〈赤壁賦〉中他說：「少焉，月出於東方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他那種「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的登峰造極逍遙穹宇暢欣酣醉的感覺，真共其瀟瀟灑灑的文句「也無風雨也無晴」，天上人間了。

　　該時年少，入世不多，而竟能興起不克自抑的神感，用現代文句來形容的話，當係「體內的文學細胞」在作怪吧。但，無論如何，我這一生首度真有東坡先生所寫的「凌萬頃之茫然」感，是在我完婚的那一日。那天，在教堂的神龕前，當新娘子身著一襲白紗禮服，宛如仙女下凡貼身站立在我近旁時，她的確就是「出於東方之上」，讓塵凡俗世立時亮麗起來的圓月了。而於是乎，我便隨之興起「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的感覺來。霎時間，再也找不出比蘇東坡的「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的句子更令我沉醉了。是了，知我者，東坡也。

　　人生欣快暢樂，各有不同。不過，得與所愛之人終生相守，那肯定比升官發財樂福太多太多了。這裡面有「前緣」在，似乎不必經營什麼就會天作之合。所以，「凌萬頃之茫然」感，不是一般可求的福樂所能令你親炙的。而我在新婚當日所產生的「凌萬頃之茫然」感，真的是太強烈了一點。由於那天喜宴上我不勞儐相為我及嬌妻擋酒，不管生張熟魏，凡向我們敬酒者我都笑嘻嘻張口仰脖一飲而盡。其結果，洞房花燭夜竟讓我妻靜守新房，而我早已醉臥榻上，「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不曉得飄到何方去了。

　　說來至今仍覺歉然的神感，這兩年來偏靠古稀的晚境，竟又翩翩如蝴蝶輕飛水面落在我心上。那是因為妻的父母年邁氣弱體衰，伊經常往來於台美間。當伊離家期間，是我獨守空房，卻沒有三十多年前新婚之夜佳人於卸裝後床榻畔無語陪伴而竟自醉入無人之境去的幸福。家中巨細一肩承起，吃TV dinner，飲酒無心情，徘徊酒蟹居中，慎獨無語。朋友詢問我的感受，答云如在星光下風平浪靜的大海中浮泳。而每次去機場迎迓夫人返來時，彷彿墜落茫茫寂寂大海中，終於奮力獨泳攀岸，回首看望時，一輪明月，靜美掛天。那樣的「凌萬頃之茫然」感，有較之新婚之日更幸福更舒好更完美的暢爽。

　　何以如此？這跟三十餘個歲時的推移，兩情相知的深邃與棲遲域外的生活實感有關。一九九九年初夏，瘂弦偕橋橋造訪酒蟹居，在我們的「嘉賓留言簿」上寫得好：「咱華人海外家園是獨立家屋，關著門是中國，開了門是外國。最好的辦法是兩口子互為中國，你是她的中國，她是你的中國。輕憐蜜愛之外，另有一番文化互動，相看兩不厭，只有酒蟹居。」因此，除了「凌萬頃之茫然」的快感以外，還有一層微雨輕寒的浸悸在。「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這還是蘇東坡的句子，那麼真切，那麼淒美無奈，那麼酣暢。而我是一直在徘徊於斗牛之間的明月普照之下，畢生都有「凌萬頃之茫然」感的。我想。